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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里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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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逍遥   发表于 2010-7-28 14:23: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冠  盖  里  轶  事

   
                        第一回  绿野堂中苦读经史
                                太和殿上初露峥嵘
    明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初秋的早晨。铅山县横林(今铅山县河口镇柴家埠)村庄的上空,缕缕炊烟象神女的飘带,缭绕于晨雾中,飘向那蝉翼般乳白的天宇。这是河口镇郊野的一个村庄,佳木葱茏,丰草绿褥,一条鹅卵石径直通入村庄。石径两旁绿柳垂丝,青竹掩映。石径尽头一栋青石门楼的小庄院。庄院座北朝南,门前溪流潺潺,青石板横跨于上,流淌的溪水清澈明亮,不时溅起点点点碎玉似的水花,洒向溪畔萋萋的草丛。庄院内古柏老槐,参差覆盖,枝叶婆娑,浓荫滴翠。堂前间植桂树数株,葩繁叶茂,亭亭摇曳,清风徐来,暗香流溢。一位青年头的挽发髻,身穿海表色乡花直裰,正襟端坐在堂前桂树下的石凳上,手执一卷宋版《离骚》,迎着清新的晨风,正孜孜不倦诵读着。他脸庞清秀,浓黑的眉毛下,一对秋水样明澈的眸子,眉宇间蕴含着英气。他朗声呤诵:“帝高阳之苗裔兮,腾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恰惟庚寅吾以降”。当诵读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我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时而掩卷深思,时而抬头凝视浩渺的晨空,似乎在求索着什么。
    雾霁日出。天际呈现出瑰丽的流彩飞霞,庭院上下一片金晖。青年仍在桂树下沉思着。这时,一位须发银白的老者,精神上矍铄。从厅堂内踱到青年身旁:“费宏,大清早你在这里想些什么啊?”老者的问话,搅断了青年的深思遐想。“啊,先生您早”。青年费宏连忙起立,向老师行礼,然后说:“先生,我在读屈大夫的《离骚》。我认为这是一部历史的巨著;是一篇从心灵深处喷礴而出的慷慨悲歌。真可谓奔腾浩瀚,昂扬激荡。我越读越慕拜屈大夫那如雷霆经天,江河行地的气魄;四极八荒,任其驰骋的文采;托物陈词,比兴达志的文风”。
    “是的,《离骚》乃屈子之心声。诚如大史公所云堪与日月争光辉的不朽之作”。老先生接着说:“唔,我说费宏呀,你读其文要想见其为人之高洁,揣摩其心志之悲壮”。老师不无感慨地说道。
    “先生,你说得真好。《离骚》的确可说是屈原大夫心灵的呼唤。我在想:《毛诗》有云‘诗言志’,《离骚》不仅抒发了三闾大夫屈原的志情,同时也鞭挞了了楚怀王的错愦,控诉了谗陷之蔽明,邪曲之害公,方正之不容。他的忧思愤想,悲昂壮烈不正是说明了他的正道直行,竭诚尽智吗?”费宏越说越激动,灵慧的眼睛迸射出透人心扉的神采。他继续说:“我想,屈原的浩然正气,至今还回荡于天地人间,困为人们太需要它了。我不以为《离骚》是放逐的离愁,我认为是屈原大夫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之作;眷恋故国,生死不渝之情。他质问于苍天,上下而求索的不正是国家与黎民工兴衰存亡,不正是正直如何战胜邪恶么?我在想:男儿生于天地间,就当有凛然气节,于国家于百姓有所裨益”。老先生满意地听着,不时拈摸着那雪白的须绺,为自己年方弱冠的学生有如此深湛的见解和豪壮的抱负而高兴得频频点首。
    费宏的坐馆老师陈康懿,字伯文,号受诲先生,年近七旬。虽然不算学富五车的大鸿儒,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他自受聘坐馆教授费宏以来,十数个寒暑如一日,教学严谨,循循善诱,为启发学生的才智会出了大量的心血。但使老先生比拿到束修还更觉怡然的却是费宏的聪颖灵慧和正直秉性;教学中只要稍加指点,就豁然贯通。加上勤奋好学,其进境与造诣自然就有了质的飞跃。当费宏十三岁府考获秀才第一“文元”,十六岁省试又夺举人魁“解元”后,老先生就确认自己的学生是一位前程未可限量的人才。他非常器重自己的学生,决心要他今秋进京赴试,夺取功名。只是费宏的父亲费璠为人忠厚老实,似乎颇无意于儿子的功名,这也是老先生有所怫然之处。现在,他突然一把攥住费宏的手说:“走,见令尊大人去,我有话要说”。
    当师生进了东屋,见着费璠后,老先生一落坐就说:“我说东翁,眼下秋闱在即,我以为令郎应该进京赴试,以求取功名,千万不能错过大比之期,耽误了前程呵”。他已经这样说过几次了。
    “子充是有些天资,现在已是举人了。不过,我总是在想,我们庄户人家,能以稼穑为本,把祖业经营好就算不错了。再说,他还幼嫩,京城大比,人才辈出,求取功名谈何容易。至于今秋就去赴试嘛,咳、咳、咳、咳……”费璠咳嗽了一阵,稍顿,又说:“这个,这个,我看还是从长计议,过几年,等年事稍长再说吧”。
    “不!不。东翁差矣,差矣,差之至也!”老先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一迭连声表示异议,头摇得象个拨浪鼓。喘了口气,欠欠身又接着说:“子充,我的学生聪敏过人,素怀大志,非池中之物,日后必成大器。如此凤毛麟角,让他蛰居户牖,经营一点祖宗留下的薄产,岂不惜哉?”老先生为费宏的父亲这种碌碌无为、封闭保守的少数派打算简直生气了;他对这位中产进的富足和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心理十分不理解,他瞅着老东翁默然多皱的颊,陷入了迷惘中。费宏面对父亲与先生看法的不一,他感到应该缓和一下这沉闷的气氛。于是移前一步腼腆地说:“父亲,既然先生错爱一我,但毕竟是先生的一片热忱。我想,权且让我进京一试,殊免辜负父母的养育和先生的教诲。父亲,您看如何?“费璠看看儿子又望着老先生,沉吟一会,最后慎重地说延:“好吧,姑且一试”。他终于应允了。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如若末第,京城北闸口有位族谊,他乃你伯你费璠当年的授业恩师,名叫费补庵先生,他是位饱学之士。你可以在他处补学三年后再考。或者从速归来亦可”。
    “那好,那敢情好。哈哈,哈哈哈哈……”老先生最后乐了。费宏常情地凝望着父亲和先生,心里却久久地回荡着屈原大夫的心灵呼唤——它弹拨着费宏心胸间的和弦;他从此将面临和求索的是正直同邪恶的博击。
天高云淡,秋光宜人。费宏带着老仆、书童别了家人;别人巍峨含黛的鹅湖山和波光潋滟的信江河,北上进京赴试。
    在肃穆静谧的京都考声,费宏以他敏捷的才思,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职睿考中了成化二十三年丁未进士第一。明宪宗皇帝朱见琛在太和殿亲自面试新科状元的才学,敕旨费宏立书《状元殿试策一道》。时年二十岁的费宏面对满朝公卿、大臣的煊赫,遥见端坐龙椅上的天子威仪,在金殿丹墀两侧那九龙炉鼎中飘出的氤氲御香里,他构思片刻,挥毫疾书:“谨对: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致治之道,有保治之道。致治之道存乎汉,保治之道存乎勤。非法无以维天下之势,非勤无以守天下之法。故创造丕图者,必立法以治贻孙谋。嗣守鸿业者,必尤勤以绳袒武。曰纪纲、曰体统、曰制度,皆法之具也。而兴滞补弊,则勤之实尔。创之者以法,则国势尊严,而有以成长治之业;守者以勤,则法度修举,而有以跻致治之休。帝王御天下之道,夫岂有外于此乎?……然宗室则无选举教训之实;宿卫则聚伍无赖之人;农民常苦于征徭,其法又岂能尽善哉?!……”费宏紧紧围绕着“法治”这个论点,列举政弊,历陈治议,洋洋洒洒,书达万言。书毕,呈上御案。宪宗皇帝阅览之余,大为赞许,深感这位年青的状元,有常识、有政见、有胆略。他确认是位难得的人才。于是,提起紫玉管御笔,亲点授予费宏翰林院修撰之职,留京赴任。从此,他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
    在国家的最高文化殿堂——翰林院,费宏的才华如鱼得水,淋漓尽致地得到了发挥。他品行端正,廉洁奉公。到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就升任从六品文官左赞善;不久又升正六品衔东宫侍讲、左谕德等职务。在翰林院秉笔编撰国史;撰写先皇帝宪法宗的政绩实录;在东宫为太子朱厚照讲解经、史、诗、文……一恍就十九个春秋。
                      第二回    宫迁角斗凛凛正气
                                清清白白回归故里
    斗转星移,流光如驶。十九年后,弘治二十年(公元1506年),孝宗朱佑樘驾崩,武宗即位,改年号为正德元年。费宏进一步得到了武宗皇帝朱厚照的重用,破格选拔提升为正四品太堂少卿兼待讲读,并命他接着编撰孝宗皇帝的实录。翌年,擢升礼部右侍郎,数月后升任正三品礼部左侍郎。至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升至从一品礼部尚书,主管国家典礼和教育、科举等事宜。此时,明王朝正处衰败初期。年青的武宗皇帝沉缅于安逸享乐,不理政事,甚至早朝、日讲具废。君王日渐疏懒的行径,和当年费宏在殿试策中所主张的观点是大为相悖的,他深深地为国事而忧虑,多次诚恳而又尖锐地向宗规谏:要勤政、务学、纳谏;要励行法治、重视生产等等。费宏一毓的政治主见,为整顿朝政和端正皇帝的作风一度起了积极的作用,颇为朝野上下所赞赏。正德六年冬(公元1511年)武宗鉴于费宏忠勤于王事,属尽于职守,以及其在政治上取得的一些成绩,进而封授他为正一品文渊阁大学士,不久又加封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同时晋升户部尚书参预内阁机务,执掌全国的土地、户籍、赋税、财政等重大国务。他第一次进入了明王朝的内阁。
    随着岁月的流逝,费宏在内阁的地位和权力不断提高。而这时明王朝上层统治集团内部围绕国家最高统治权利的政治斗争也日趋激化;加上武宗享乐疏政,宦官刘瑾、钱宁等一伙乘机窃夺权势。他们结党营私,挟制内阁,逐步形成了宦官专政的局面。当时,皇叔宁王朱宸濠封地江西,为谋夺皇位,分裂国家。一时,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不利于费宏的危机开始向他袭来,封建统治阶层的风云突变,直接冲击着他的官爵禄位。宁王朱宸濠感到:要成大事,首先必须恢复护卫和军垦屯田,否则扩军师出无名,若不能屯田则粮草不足。恢复屯田需户部核准,因此当务之急是应把费宏拉过来。这个铅山人刚正不阿,敢说敢言;天子又颇为信任,确属实现叛乱的一大阻力。他多次与宫中总管钱宁、兵部尚书陆守商议过此事。老奸巨滑的钱宁同样认为如果能把费宏拉过来相偕谋事,无疑对宁王是非常有利的。阴谋的共识,形成了一个“诱之以利,压之以势,拉不过来就赶跑”的方案。这一方案,也就是迫使费宏结束两年零五个月的内阁生涯而辞官返乡的基因,更是他坚持统一,反对分裂,抵制郑乱而与宁王阴谋集团进行殊死斗争的开篇。
    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费宏朝罢回府,刚进书店歇息,门侍禀报:“钱公公到。”费宏暗忖:这笑里藏刀的宫中总管,心狠手辣、奸刁阴毒,惯耍手段博得先皇欢心而赐国姓,常自称“皇庶子”。我与他素无交往,他来作甚?本欲拒见,转念一想,但看他说什么。吩咐:“请在兰桂堂相见。”
    钱宁肥头短颈,一脸奸诈诡谲,大腹便便,一摇三摆走进了厅堂。随从跟着提进两个描金镂花的红木大提盒。钱宁吩咐随从将彩盒放在桌案上,一挥手随从退出。两人寒喧了几句,即分宾主落坐,费宏呼童仆上茶毕。然后拱手相问:“钱大人今日驾幸敝府,不知有何见教?”钱宁狡黠地眯着绿豆水泡眼,故作莫测高深的口吻:“好教费大人得知:有一位颇负众望的藩王爷,仰慕年兄才高望重,政声远播,久欲相交。今特命咱家前来作一表达,不知年兄可否垂睐?”
    “下官才疏学浅,官卑职微,乞敢高攀?敢问大人,这位王爷是谁?如此厚爱于我?”费宏敷衍着说。
“要说这位王爷嘛?”钱宁端起景泰蓝的盖碗,揭开碗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酽茶。“他嘛,就是当今皇叔,封地江西南昌的宁王朱宸濠呀!真的,敢情他和您费大人还沾着点什么的。”钱宁边说边看着费宏,一对绿豆眼在眼肉包里骨碌碌地转动着,不住地打量着费宏的表情。他见费宏毫无表情,淡然置之,接着又说:“听说宁王爷的一位爱妃娄氏,是你费大人从弟费寀夫人的亲姐姐,娄妃贤淑美貌,温柔可人,深得王爷欢心,加之又是上饶人。好哇,即是亲戚又系毗邻同乡,好得很哪!”钱宁越说越上劲,一按桌沿站了起来。
    “宁王爷非常倾慕于您,日夜思念着您。这个,喏,喏喏,他托我捎带微仪,聊天思慕之情和亲眷之意。这点心意,祈望笑纳”。钱宁边说边亲手解开缎带启开盒盖,将两个彩盒中的黄金、白壁、古玩、珍器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桌案上,一时琳琅满目,异彩缤纷,毫光盈室,交相辉映。
    费宏感到厌恶,正眼也不望一下。心中暗骂:奸佞小人,真亏他们说得出,做得来。哼!视我费子充为何许人?他浓眉紧蹙,目光灼熠,冷峻而犀利逼视着钱宁说:“宁王如此大方厚馈,我确实不敢承当。古云:无功不受禄。我于宁王无尽寸之功,这份大礼,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说,费大人呀!你和宁王爷是亲戚嘛。怎么拉到功不功上去了?亲眷之谊能如此见外的吗?钱宁颇有咄咄逼人的口吻了。费宏心想:宁王宸濠久怀异志,居心叵测。数年前,先帝就有所觉察,曾下诏撤销了他的羽林护卫并罢免了他军垦屯田的权制。这个“皇庶子”、宦官宠臣钱宁和他勾结得很紧,刻下此举必有所图,且看再有何辞?
    “不,钱大人,费寀是我叔父费玙的儿子,眼下他在翰林院供职。这个关系满朝文武公卿都知道。由是,我和宁王的所谓亲戚关系远着哪。就说是亲戚关系,也用不着如此厚礼巨金来交往。到底有何要事?就请直说吧。”费宏说。
    “嘿,嘿嘿!费大人好一个就请直说。我倒没什么可直说的,要直说的是:你乃聪明练达之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还请三思。目今朝野上下谁个不知宁王爷声振势大?有欲相交者还攀交不上咧!至于你方才说到功与不功的问题,我看你也莫谦之过甚,来日方长嘛。大人你说是不是?”钱宁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
    “我刚才已经说过,官卑职微,交攀不上。”费宏强压怒火,冷冷地回答。
    “这么说来,尚书大人是不欲相交的了?”钱宁死皮赖脸,步步紧逼地说道。
    “谈何交与不交?公事嘛,总还得公办!”费宏针锋相对,明确地阐明了自己的立场。钱宁脸皮再厚也坐不住了:“那么,我就告辞了。免得耽误了大人的公事。”说完站起欲走。
    “且慢,这些东西,烦请钱大人代劳,原物奉还宁王殿下。并请转告宁王,愿他用这些财帛略济百姓困苦之急,也算一大功德,望他好自为之。”费宏站起来说道。
    “这个,咳,咳咳,是宁王爷的意思,我怎么带回?还是请大人收下吧。”钱宁悻悻地说。
    “不!将物从速带走。汝等视我费子充为何许人?!不要让这些物品玷污了我兰桂堂。我要留得清白在人间!”费宏义正辞严,寥寥数语,深沉有力,掷地有声——象古刹的钟声,惊破了幽谷的寂籁,震撼着奸党们的心胆。钱宁只好灰溜溜地带着彩盒走出了兰桂堂。费宏正气凛然,屹立在兰桂堂上,象一株苍劲挺拔的古松巍然而高大,又似一柄利剑直刺云天。
    宁王宸濠之所以企图通过钱宁,厚馈巨礼结交费宏,其目的在于拉拢费宏参与叛乱,同时在朝中为他活动,以便尽快恢复护卫、屯田的权制,然后就可以在扩充护卫、屯田的合法名义下,大肆招兵、屯粮,尽快拚凑叛乱的军事力量。即使夺皇位不成,也能形成军事割据的局面。但是,屯田是户部管的事,故此拉拢结交费宏,确是他整个叛乱计划中的重要环节。万万没有想到费宏不为利惑,不怕势压,不讲亲谊,竟然拒绝结交,心中十分恼恨。随着叛乱野心的日益炽烈,他不惜动用黄金钜万白银千镒,恣意贿赂整个朝中的佞臣和权贵,很快就形成了一股以宦官刘瑾、钱宁为首的强大的上层力量;尤其是兵部尚书陆完的依附,更使反叛之势炎炎日上。投靠、依附于宁王朱宸濠的一部分上层势力,是费宏的沉重的政治压力。这些奸佞权贵和得势宠臣极尽诽谤谗陷之能事,使得日益昏愦的武宗皇帝逐渐对费宏产生了看法,开始不象以往那样言听计从了。费宏在内阁的处境越来越岌岌可危,但他正直无私的秉性并没有改变,毫无顾忌佞臣们对他的暗算,仍然直言忠谏不止。不过他的主张和诤谏,皇上却逐渐不予理睬,有时甚至立即厌烦地将他斥退。他忧思激愤,为君王的偏信,奸佞的得势,也为正直的被压,邪恶的猖狂而抑郁忡忡。他开始消瘦了,朗星般的眼睛里那敏锐犀利的目光也越来越含蓄而深邃了;他唯能在公余闲暇踯躅园中,踽行于花间树下,遥望天边变幻的去霓,聊解胸中的郁闷。
    一个沉闷的雨天。翰林院编修费寀来到,他紧张地告诉费宏:“充哥,听说兵部尚书陆完等一班权贵都主张恢复宸濠的护卫,还赞同军垦、屯田的请奏呢。”费宏说:“这事我知道。屯田是我户部管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费寀接着说:“据弟妇娄氏从其姐处获悉,宸濠近来非常高兴,扬言不日圣上就要颁旨恢复他的羽林护卫和军垦建制了;并说兵部已将著文,屯田的问题也指日可望解决。”
    “什么?昨日我还上本亟言恢复宸濠护卫和屯田的利害关系呢。唉,首辅杨廷和大人他不置可否,讳莫如深。倘果真如此,宸濠不啻如虎添翼,国家政权的统一,夫复何望?定遭破坏!不过,我还得面君亟谏。”费宏说罢立即更换朝服,辞别费寀入朝而去,心绪十分沉重。费宏刚至朝房,正待启报进宫,恰好陆完也进了朝房,相见之下,陆完就说道:“费大人,宁王多次奏请恢复护卫和屯田,我正欲找大人商议,因为屯田之事牵涉到户部,你看可否?”
    “情况不明。再说当年先帝因何革除他的护卫建制屯田数额,我也不甚了然。我想,陆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吧?”费宏冷冷地回答,态度颇为矜持。
    “恐怕不能不恢复吧?人家朱宸濠是世袭祖制,费大人难道不清楚吗?”兵部尚书陆完颇有咄咄逼人之势。费宏按捺不住心中如焚的怒火,明确地摆出了自己的看法,果断地说:“宸濠的护卫、屯田都不能恢复,此乃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恢复,事关国家政权的统一,情系社稷安危。”
    “哼,危言耸听。话可不能说死了,难道诚能如你所说吗?皇上都准允了,你户部不准允?你能奈何?”陆完嗤之以鼻,反唇相讥,说完拂袖而去。
    真的不能如费宏所说。尽管他面君亟谏,分析局势,陈说利弊,但终究无济于事。没隔几天,诏书下颁,武宗皇帝竟然恢复了宁王的护卫,当然也准允了屯田的请奏。由此,宁王朱宸濠一方面加紧扩充兵马,屯积粮草,一方面加速剪除朝中的清正官史,双管齐下,开始实施他的叛乱计划,费宏更属剪除重点。他们内外勾结,四处私缉费宏的“过失”,罗织费宏的“罪状”,以达到“拉不过来便赶跑”的目的。
    明正德九年(公元1541年)夏季。京都榴花似火,朝中形势中灸。宫中总管钱宁暗遣御史余珊弹劾费寀不当留在翰林院供职,此乃费宏循私维护从弟的禄位,实系亲属舞弊,无视朝纲,侮渎圣聪之罪;更为严重的是皇上同意恢复宁王的护卫、屯田,而户部抗旨不办,实乃蔑视祖制,欺君罔上之罪;收受鲁府邹平五子当的贿赂……等等,云云不已。武宗帝近日两耳已灌满了费宏的“罪行、劣迹”,不由龙颜大怒,斥责费宏当殿答辩。费宏出班启奏,据理申诉。然而,无济于事,徒然引起了武宗更大的震怒,责棘费宏认罪。费宏满腹屈情,感到心胸窒息,毫无申辩的余地。他清楚地知道:所谓“费寀不当留翰林院供职”,不过是费寀秉笔直书,据实撰典,从而激怒了皇亲国戚;“户部搞旨不遵”,实是事出有因;“收受邹平王子贿赂”,因为自己据法纠正了其弟当闵非法越位,夺取了其兄的袭父爵案……想到此,他不由仰天长叹:“宏何罪之有?望吾皇明察。”武宗阴沉着脸,冷森森地说了一句:“好个何罪之有。”说完指袖退朝。费宏横眉冷对刘瑾、钱宁、陆完等一班奸佞权贵,只见他们挤眉弄眼,沾沾自喜,好一副得意姿态,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隔日早朝,费宏和费寀哥俩一起上表辞官乞休,武宗盛怒之下准其二人引退故里。费宏时年四十七岁,结束了京都二十七年的政治生涯和两年零五个月的第一次入阁。
    钱宁、陆完政治上的得势,心中十分高兴,立即派人星夜驰报宁王朱宸濠。宁王得报后,立即密令心腹轻骑十余人,化装乔扮,尾随费宏等人,伺机于途中全数灭除。一声狠毒、残暴的杀机,已悄悄地逼向引退故里的费尚书……
                        第三回  临清河畔死里逃生
                                清湖费家又遭劫难
    初秋,鸿雁南归。费宏等一行走完了旱路,转凭一叶扁舟径由水路返回铅山。一路上碧云天,黄花地;含血的丹枫,素白的芦荻,两岸猿啼,江流呜咽,还有那萧瑟的秋风,滴沥的秋雨……这大自然的景色勾起了费宏无垠的思绪,凭添了几许离愁。一路上,他倍感悲怆激愤。他为明王朝的国祚而担忧:为庶民百姓的命运而惶惑,为宸濠反叛之势日炽而愤慨;也为自己与费寀的受屈迫归而惆怅……沉重的思绪日夜纷搅着他,咬噬着他一颗正直、无私的心。
    当扁舟行抵山东西北部的临清河时,天色渐晚,沉沉的暮霭笼罩着这条曲折的运河。费宏心情郁闷,一时不愿泊舟投宿,他打算顺流泛舟在水上漂泊一夜。这时,岸畔水鸟扑腾,远处炊烟缕缕;随着夜的降临,河上分外寂寥。少顷,月上东山。山川沉浸在溶溶的月色里,阵阵秋风掀起汩汩的水浪,拍打着沿河的断岸和扁舟的舱舷。费宏和费寀束发跣足,同坐船头。眼观渔火点点,耳闻水声哗哗;在唧唧的秋虫声中,费宏拈捻髯须,喟然唏嘘,叹道:“寀弟,古人诗云江枫渔火对愁眠。不啻为我俩写照。”“充兄,别思之过甚。如今辞官返乡,颐养天年,何愁之有?”费寀消极地劝导着从兄。
    “寀弟,我看宸濠叛迹日显,但朝纲不振,奸佞当当道,国祚危矣。”费宏音韵沉重地说道。半响,他又说:“你刚才说颐养天年,何愁之有?不!我以为男儿生于天地人间就当凛凛气节,为国家于百姓有所裨益。回乡返里,固然自在,但吾心焉安?”费寀又何常不是如此的心情?俩人相对无言,两颗心漾起了同样的潮汐,久久不能平静。
    望断天断秋江夜,心事浩渺问苍穹。费宏忽地浩然长叹:“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诚哉斯言。忆往昔,我进京赴试,风华正茂。金榜题名,翰院供职,东宫侍讲。我恪尽职守度过了二十五个春秋;在内阁一晃又是两年零五月,我忠诚于皇事,不苟行止,为的是国家兴旺,百姓安康;我任劳任怨,别无他求。”费宏边说边站船头,手扶舱蓬,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潮湿的河上空气:“我本不想辞归,敢与乱臣贼子拼搏至死,无奈皇上失察,忠言逆耳,勉强屈留于国事也徒然无益。唉,我虽不敢妄比三闾大夫的放逐,但至少也可谓斯人独憔悴了。寀弟,如今我已人事中年,还能为国为民尽力么?”说到这里,他已悲愤得不由潸然泪下。“能,能的。子充兄,您还能为国家为百姓尽力的啊!”费寀低沉的噪音,有些近乎哽咽。
    深沉的秋夜。秋风砭肌,冷月冰骨。费宏挺立船首,昂头凝望,迎着萧索的秋风,低沉地吟诵了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良久,他见老仆、书僮、舟子都已前爷后合,瞌睡连连,便对费寀说:“夜深矣。泊舟休息,明晨再行吧。”当下,选一避风处泊岸系舟,各人到舱中就寝。费宏心事重重辗转难寐。忽听见河滩上有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朝停舟处而来。费宏警觉地披衣起身,推开一线舱扉注目凝视,在西斜残月的朦胧中,只见十多个黑衣短打、全身扎缚的夜行人,向着自己的坐舟潜进。他惊感情况有异,立即悄声唤醒众人,迅速从后舱潜踪蹑足躲匿进滩头一丛芦苇中。刚藏好身躯,那十余人已来到岸畔船旁,隐隐听见一人悄声招呼:“伙计,动手吧。”又听一人说:“这家伙总算找到个好归宿。”以下偶尔几声嘁喳之声,听不甚明。突然,眼前一闪亮,船蓬火起,风吹火势,烈焰腾腾,一片噼啪哗剥之声,在这夜阑人静的河滩岸畔分外惊心;火光薰烟惊醒了对岸边附近村舍的几户酣睡的村民,也震骇着芦苇丛中的费宏一行。他们惊恐地待到天明,回到岸边早已船舟焚尽,资装全毁。费宏身上仅存一把随身佩带的御赐黄绫折扇;费寀摸出几两碎银付给舟子聊补损失,舟子无奈也只好自认晦气悻悻而去。费寀气愤难症,主张报官缉捕歹徒。“歹徒?有这样的歹徒吗?一不索财帛,二不绑人丁,仅付一炬,焚舟毁人,旨在形迹不留。这明摆着是宸濠、钱宁一伙人对我等斩尽杀绝的继续。这样的歹徒,你到哪里去缉捕?还是尽快设法脱离险境为好。”费宏分析着说。
    他们伫立在临清河畔,眼望苍茫的云山,面对泱泱的河水。费宏发髻蓬乱,面目黧黑而清癯,但目光却是那样坚定而有神。他发誓般地朗声说道:“宸濠这样就能逼我就范么?我偏不!正义岂能屈从于邪恶?”最后,费寀设法另雇轻舟,日夜兼程,疾返故里。
    费宏辞官返回铅山费家故里,卜居在胞弟费完家(今河口镇郊清湖村费家),使他悲伤的是父、母双亲和授业恩师已相继亡逝;令其慰籍的是还有爱妻、稚子、胞弟和敦厚的邻里乡亲终日陪伴着他;他读书、种菜、对弈、话旧、饮酒、著文,过着憩静而又苦闷的田园生活。政治上的受屈迫归导致他产生了抑制不住的愤懑,尤其令他愤恨的是;宁王宸濠并不因为他的引退而遗忘了他。当莸悉费宏并未被烧死舟中,现仍卜居乡间之后,一个个新的阴谋又接踵扑向了他。宸濠认为:此刻费宏正处于失意的窘境,如说之以利、动之以情,使其幡然归附应该是容易的了。于是即派人携带重礼来到费家,从“亲眷”的角度向费宏表示关怀备至的抚慰。不料来使又被费宏斥责而回, 宸濠又气又恼。特别令他不安的是:这位倔强、正直、高傲的费尚书居然还活着。
    江西南昌宁王守里。里栋雕梁的楼台亭阁,重重叠叠掩映于争妍斗丽的奇花卉之中;盘龙雕凤的秀廊雅榭,弯弯曲曲迂回在喷珠溅玉的泻泉流水之滨;宫宫院院,翠袖蹁跹,云鬓若雾;庭庭厅厅,灯红洒绿,脂醉粉迷;富贵豪华,无以复加。宸濠自从护卫、屯田得到恢复后,气焰更为器张。在民间恣意横征暴敛,大肆抢占民田,搜刮钱财,广罗美女;在军事上广为招降纳叛,招兵买马拚凑武装力量;在府中豢养着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闵四念等亡命凶徒;在生活上无度地究奢极欲,挥霍民脂民膏。他在府内公然称孤道寡,按照皇帝的规制私建宫殿,名曰“玉宸宫”,每日在金銮殿上“临朝”视事;伪封退职居家的原都御史李士实和举人刘养正两个谋士为“左、右丞相”,王纶为“兵部尚书”,拥兵号称十万,蠢蠢欲动。近来,宸濠先后擅杀都指挥载宣;逐赶布政使郑岳、御使范铭离任,幽禁知府郑献、宁以方;无端杀戮承奉周仪全家老小;杀死太守孙燧、副使许逵;将御史王全、主事马思聪、指挥白昂等十余名不顺从于他的官吏全部下狱;虐杀无辜百性无数……狠毒残暴,不可一世。而自己则坐“龙廷”,眼见狐群狗党向他匍伏称臣,陶醉在“皇帝陛下“的金色幻梦里;他还打算一旦位登九五把握神器后,这里就是自己在江西的行宫了。
    此刻,朱宸濠头戴九龙含珠冲天王冕,身穿龙袍,在一群宫娥彩女的簇拥下,绕红廊、穿楼阁、经内殿来到寝宫。娄妃听说宁王进宫来了,立即莲步款款迎上前去。她凤冠霞披,明艳华贵,婷婷玉立在宁王身侧;她聪明美丽,端庄大方。当看见宸濠猪肝色胖脸膛上仿佛凝聚着一触发的雷霆时,她开始不寒而栗,一颗芳心砰然跳动,象绷紧的琴弦。娄妃十分清楚这个奸王反复无常的暴戾心理和觑觎皇位的非分举动,对他的叛乱计划曾多次屡屡劝诫,然而无济于事,徒自愈演愈烈。娄妃,上饶人,出身名门,其祖父娄谅乃陆九渊一派的理学大儒。她能诗会画,生性贤淑,闺秀风范。宸濠虽然喜爱她,但她却难以劝导其问鼎的野心。宸濠有时也会附庸风雅的写诗、作画。一次,作《秋怀一首》,诗句中有:“莫向西风问彭蠡,盘涡怒欲起蛟龙。”以龙自居,彭蠡发难(九江一带,古称彭蠡)篡位之心昭然。娄妃见后曾泣声劝谏,宸濠不为所动。还有一次宸濠画了幅《樵图》,命娄妃配题诗,她见画的是夫妻张口欲言,她纤手挥毫题诗画侧:妇唤夫兮夫转听,采樵须是担头轻。昨霄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语浅意深,借诗警诫,宸濠唯一笑置之,我行我素。她劝谏无效,暗地里也不知啜泣了多少回。
    娄妃小心翼翼地亲捧一盅茗送到宸濠身边,柔身说:“王爷,请用茶。”珠喉婉转,呖呖如叶底莺声。宸濠象没听见似的,铜玲般暴突的又眼里布满着杀机,一声大吼“呸!可恨费宏这小子不识抬举,气煞寡人也。”叭地一掌拍击在檀木盘龙长案上。娄妃纤细的手中捧着的那盅香茗几乎惊落尘埃。她特别惊恐的是费宠两个字,象一声炸雷暴响耳际,感情的脉络牵动着她的心悬了起来;想起妹妹返京时,自己曾秘密地要她通过妹夫费寀转告费宏,皇上将很快恢复宸濠的护卫、屯田这一偷听来的消息。现在,她深居王府也不知道妹妹、费寀和费宏等人到底怎样了?她决定探听一下。想到此,心情平静了些。于是秋波盈盈,故作娇声:“王爷,陛下何苦把自己的龙体气得那样?费宏这个乡巴佬,不知好歹,臣妾早就看不上眼,为这种人生气才不值哩。”
    “嗬,嗬嗬,你也这么说吗?你们是沾亲的呀。”宸濠脸上的横肉颤动了一下。
    “我才不和他沾亲哩。王爷都为他气成这样了,臣妾还和他沾什么亲。”娄妃眨闪着灵慧的眼睛,狡黠地故意说道。
    “好!好!这才是我的美人儿,你真知我心。孤实对你说了吧,费宏的官丢了,还有你那个可怜的小妹夫费寀的官也丢了,都回铅山老家了。我看在爱她你的份上,所以才派人赍礼前去抚慰于他。叵耐这个铅山佬不识好歹,胆敢将孤王的礼物退回,还当着差人的面斥责于我。哼,看我收拾他……啊,算了。不说这些,随他去吧。”宸濠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上话锋一转不说了,娄妃心中明白“收拾”就意味着费宏的危险已迫在眉睫了。
    宸濠坐在楠木龙椅上,淫邪的目光不住地打量着娄妃。娄妃别转头,秀丽的眼眸里已泛润着酸楚的潮湿。她强作欢颜,皓齿笑靥,迎逢着阴险狠毒的奸王,心中暗打主意:自己纵死无妨,一定要设法寄柬通知费宏躲避。
    费宏自从第二次拒绝了宁王的利诱后,心情更为激愤,他决心同宸濠一伙乱臣贼子搏击到底。他开始密切注视宁王的行径和作为;对因宸濠之乱而流离失所来到铅山的百姓,深表同情,予以周济。继而,打听、核实宁王的种种罪行。他想:总有一天要书达天庭,讨伐罪恶。一天,费宏从县邑永平出游归来,妻子急忙送一张字柬说:“是寀弟处着人送来的。”费宏接过展开一看,娟秀的小楷,寥寥数句:“充兄:事危矣,望速避之,免遭不测。娄氏叩拜上。”费宏阅毕,默然无语。信步踱到院中桂树下,暗忖:奸王诡计何如是之多?我偏不避,看尔等鬼蜮伎俩其奈我何?转念又想,坐以待毙,非智者所为,我要留有用之躯同其搏击。
    翌日。青衫布履的费子充,孑然一身入闽而去。正当他途经永平时,宁王派出的百十余名羽林护卫挺枪佩剑,风风火火来到清湖费家。这伙枭悍的鹰犬,兵分两路:一路将费家宅院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路执戈挺剑冲进院落,佯言奉旨逮费宏进京答辩。费妻冷漠地说:“费宏不在家,数日前外出游学访友去了,迄今未归。”下护卫小头目,气势汹汹地诘问:“何处游学、访友?”费妻说:“这个,我可不知道。”羽林护卫四下搜索未获,砸烂了一些家俱,捣毁了几片门壁后呼啸而去,回复宁王。宸濠想绑架费宏,逼其就范的计划又破产了。“那末,费宏上哪里去了?此人不除,终系大患”宸濠在“玉宸宫”里不住地滴沽,猛地又心生一计,“谅你费宏逃不出寡人的手心。”宸濠狠狠地又下了狠心。他耗费重金买通数名费家族人与当地讼棍李镇到县衙出首。诬告费宏返乡时窃带回了宫中贡物及户部苦干钱财、物件云云。县宰为之震惊,立马率众赶赴清湖费家彻底查抄,但一无所获;费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最后,只好详文上报。公文呈报到京城都察院,按察御史乃费宏昔日旧交,深知费宏为人,谅其中必有原委,阅报之后深为费大人抱不平,忿然将呈文压下权作悬案,不予上呈下饬。故此,这桩诬陷案终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可是,宁王却不肯罢休,对费宏的迫害日益加剧。他竟然密令地方恶棍李镇纠集远近无赖之徒达三千余人,深夜明火仗闯入费宅,把费宏、费寀两家掠劫一空;咂毁门窗桌椅无数,还将费家先人祖坟、先挖后焚,把先辈骨骸翻曝出土……费宏的妻、儿、僮、仆呼号无门,日夜沉浸在痛苦悲哀之中。他们悬念费宏,既盼他归来,又怕他归来——伤恸笼罩着清湖费家。
                      第四回    福建蒲城开馆授徒
                                世态炎凉先生被欺
    坎坷的内阁辅臣费子充,走在当年赴试的路途上。回首遥望鹅湖山,依然巍然含黛;信江河依然波光潋滟;那夕阳古道、车马驿站……一切依然。不然的是:当年进京赴试是峥嵘岁月的开端,如今离乡别土却是匿身避祸的伊始。他一路上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几天后,来到了福建蒲城。这里,素有荔乡之称,漫山遍野的荔枝林,枝头簇簇红果如璎珞重挂,累累串串隐约于绿叶丛中。费宏为荔乡的风光而神往。于是就此赁一住所,改名换姓,开馆讲学。由于他学识渊博,教授有方,为人又正派可钦,几个月后已是门生云集,日子过得颇为充实。不过心灵深处的忧思愤绪却无涯地折磨着他;每当夜阑人静,天籁无声时,他总是在荧荧的烛光下,一遍又一遍地育读着自己青年时代就喜爱的不朽之作《离骚》。他在热血沸腾中赞赏三闾大夫屈原的凛凛气节,又在百无聊赖的孤寂里思念亡逝的双亲、老师及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弱妻、稚子……
    银白的荔花开了又谢,玫红的荔果结了双落。一年后的一个良夜。费宏阅书灯下,面对流泪的红烛,他掩卷起立,烛影摇红,思绪绵绵。从竹箧内取出一把象牙骨子的黄绫折扇,扇坠是一块碧玉雕刻的玲珑剔透的麒麟,金灿灿的流苏垂穗,黄绫折扇溜金镶边,扇面上一行草书:“钦赐内阁掌参机务辅臣费宏爱卿雅玩”,落款是一颗朱红的御印。这是费宏第一次入阁不久,与武宗皇帝朱厚照议政之暇,亲手题款御赐的珍品,也是他从京都带回来的唯一纪念性财产;也正因为他的随身珍藏才得以免遭归舟在临清河畔的一炬之厄。他久久地凝视着扇面——仿佛看见了武宗的音容笑貌和各部大臣的侃侃言谈;仿佛迭现出明朝的社稷山河和黎民百姓……他的心胸如风云翻卷,感情象冲闸的瀑流难以抑制。沉思半响,他弹落一朵烛花,铺平纸笺,研黑挥毫劲书:“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溟……”文天袢《正气歌》雄浑高亢的韵律,融汇着他的心脉一起磅礴地倾泻着……
    费宏在蒲城县效,开馆授学,深受当地百姓欢迎。但是,当地几户豪绅巨贾,尽管他们的纨绔子弟也在“费先生”门下授教,而他们眼中却毫未曾有过先生的位置。终于一件偶然的小事激愤得“费先生”暴露了身份。
    “先生,今天是我娘过生日。我家要请很多客,我要过两天再来读书了。”一个衣衫华丽的富家儿炫耀似地对费宏说道。费宏也高兴地说:“是今天吗?我也理当去恭贺令堂大人的寿诞之喜,叨搅老夫人一杯酒喝。”那学生却摇着头说:“不要了。我父亲昨日说过今天请的都是地方上有名的和有钱的人。先生,你就不要去了,再说,你父亲又没请你,你去了也没座的位置。要不,我跟父亲说一声过两天再补请你。”学生似乎显得很懂事,但却气坏了费先生,学生冲口而出的一番话,象一记猛掌掴在费宏脸上,喝酒事小,他要悍卫这师道尊严。
    “明天我要回家一趟。你去对令尊说我今天就要来吃酒,过两天没得空闲。”费宏存心要去正师道、嘲炎凉以一舒屈辱的心情和抨击一下这世道的势利。
    “那,先生你就稍等一下,等我回信。”富家儿郎说。学生去了很久未见来邀请。费宏暗忖:看来他富家不屑理睬于我这穷书匠,我且作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到,看他怎样对待。于是他暗藏折扇,一径来到富翁家寿堂上。目空四海,眼光势利的富翁见先生不请自来,心中老大不高兴。但看在儿子份上勉强请先生坐个末席。筵席开始后,费宏坐在角落头,一言不发,旁若无人,埋头吃喝,大口咀嚼。富翁和那些豪绅、名士见状个个摇头侧目鄙视,有的还出言奚落。这时堂上一位“名士”从席间站起来以嘲弄的口吻:“先生,现在想来你腹中已是油水与墨水济济了吧?但有酒无令,大为逊色。先生能否行一酒令?从你起令,以增华筵盛色。”“名士”存心想嘲讽费宏一番,而费宏却说“谨遵台命,请赐笔砚。”有仆人立即送上笔墨纸砚。费宏展示笺,挥管毫写了几句递给那位“名士”,众观上写“混沌不分太无稽,梧桐奈何鸱栖。我是凤凰你是鸡,山鸡怎把凤凰欺?”一时四座哗然,“名士”臊红过颈,不由恼羞成怒,戟指费用宏嚷道:“好,好你个凤凰。唔,字写得倒还可以,文句我看不见得。既自称是凤凰,又系题词,还应落款呀,总不成凤凰会藏头露尾吧?”“这叫什么酒令?”富翁嘟哝着。
    “要落款吗?诸位毋燥。请看我的落款。”费宏边说边从襟内掏出一把黄绫折扇,离席展开折扇遍视众人眼前:“这就是我的落款!”这时,只听那位“名士”一字一句地念道:“钦赐内阁掌参机务辅臣费宏爱卿雅玩”,特别是那颗朱红耀目的皇帝御印,“名士”不由惊呼“哎哟,敢情先生就是费尚书费大人呀?我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有亵尊威,多有冒犯。得罪,得罪之至呀。”富翁笑堆胖脸,恭声作辑说:“请多多包涵。请大人上座。”“请!请!请上座!”寿堂内一片忙乱,人人不迭起身离坐;“老公祖、老尚书、老大人”之声此起彼伏。费宏心想:我本不应暴露身份,但势利小人也欺人太甚,恶作剧戏弄一番固无不可,但福建毗邻江西,宁王耳目众多,我得尽快离开这里,免得给地方上惹来麻烦。想到此,他莞尔一笑:“诸位,我甚不解,对一介穷酸潦倒的确良先生何其如此盛情?何前踞后恭之甚?”说完拂袖而行,众人惊惶不遂。
    费宏回到书馆,收拾行装,辞别众学生,离开蒲城返回铅山,打算先回家探视一番再定行止。他缍从蒲城回归了。故乡的山水,亲切怡人。他象浪迹天涯的游子,归心似箭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当途经鹅湖书院时,又勾起了重游的兴致。他经石井庵、龙井泉;越兴岭山顺着山道石径来到了书院。他在松柏苍郁,竹篁匝地,古雅清幽的书院里浏览了碑亭、仪门、辩堂、孔子楼、御书楼、洗笔池、四贤祠;瞻仰了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的塑像……他被朱子传经讲学的遗址风光所感染,不由浮想联翩,诗兴盎然。向老院主索借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游鹅湖诗》:“一从无极分明后,荒径锄茅见讲堂。自古乾坤惟此理,至今山水有余光。庭空蔓草凭谁雉,涧满香菽欲自将。冠盖追寻恨迟暮,却愁猿鹤笑人忙。”写完,意犹未尽,接着又挥笔抒写了一首《次朱、陆韵》;“仰止鹅湖敢弗钦,来游因悟圣贤心。一源活水通寒谷,几片闲云度远岑。能向天机求动静,肯于世路较升沉。诚明两家难偏废,古训留传直至今。”
    费宏游罢书院,乘兴而返,薄暮时分回到家中。他面对破败萧条的宅院和翻曝狼藉的祖坟,愤慨无比。宸濠的种种暴戾横行和对他的恣意迫害,激起了感到“树欲静而风不止”,辞官归里并非战斗的息止,必须冲锋不止地战斗下去。他终于振笔疾书控告宸濠的御状,开始了对奸王的讨伐;含备喷火,条条历陈宸濠的罪行。他写道:“……宸濠逆藩,久蓄异志。望迷四海,但知井蛙之为尊。梦绕九天,讵意虎关之难叩。险如鬼蜮,暴甚豺狼。窝贼兵以劫齐民,或举室遭其屠戮。散舶货以渔厚利,至倾家未厌于诛求。视人命如草菅,渐干侵乎国柄。当此承平之世,忽兴反叛之谋,戕害大臣,胁拘方面。传伪榜以动摇宗室,图分裂而妄登九五。……责民门子钱,强夺田宅子女。养群盗劫财江湖间,有司不敢问。日与致仕御史李士实、举人刘养正等谋不轨……”同时,他还列举了宸濠仿帝制、建宫殿、衣龙袍、封阁员、制御物的罪行和无辜惨遭屠戮的清正官吏名单,及搜刮百姓涂炭民间等一系列事实。写毕,派遣心腹家人星夜驰京告状。通过旧日的可靠同僚,这份状词几经辗转周折才呈达武宗的龙案之上。武宗阅览完这篇密奏御状后,既惊又怒,责骂群臣平日无一人言及宸濠之劣迹。
                        第五回  王师平叛邪恶覆灭
                                整顿朝纲以法治国
    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秋。宸濠公开起事叛乱,从南昌兵发波阳、九江,声言攻安庆取南京,溯江北上直捣京都,推翻武宗。叛军掠取南康,直犯安庆……各地失陷的紧急军情不断告急到京。武宗面对宁王反叛的事实和费宏的诉状,深感兵部尚书陆完及总管钱宁等一班宠臣欺骗蒙蔽了他,急忙传旨敕令汀赣巡抚王守仁会同吉安知府伍文定协力平叛。王守仁接旨后马上檄调水师迅速封锁九江口以断其归路;檄调各州、县兵马先后集结围歼;命令奉新知县刘守绪率兵攻占坟厂伏兵拦腰截击,使其不能首尾相顾;王守仁亲督大军迎面堵击,另调一彪军马攻占南昌,捣其老巢。
    宸濠正攻安庆不下,突闻报南昌城破,死党宜春王拱、内官万锐均被生擒;宁王府被查封;娄妃投赣江自尽……他惊恐万状,忙集兵杀回南昌,妄想夺回宁王府,据城死守,等待时机以利再起;再说也可形成武装割据的局面,以换取与皇上谈判的筹码。宸濠率叛军退回至黄家渡时正遇伍文定偕同指挥余恩,一阵冲杀,伍文定等率军佯败北逃,诱叛军追杀,宸濠不知是计,乘势追击,气焰甚骄。转过几个山村,部分前锋已进入王守仁大军的包围郑,后继部队被阻断,前后不相及。号炮一都必须,仗兵四起,正面是王守仁统军杀来,左、右翼分别是安庆知府邢珣、总兵徐琏夹击;指挥载德孺从后迫击,一时将宸濠主力围在核心,霜矛雪剑交加,弓矢流箭如雨;杀都必须振野,尸横遍地;宸濠在鏖战中大败,全军覆没,擒、斩三万二千余人,余者弃甲丢械,望风逃窜,溃散者万余人。宸濠率数千甲士,血战突围退至樵舍。与此役同时,王守仁又另派知府陈槐、林瑊、占玙、周朝佐率兵攻克了九江、南康。翌日,官军围攻樵舍,彻底围歼叛王,平叛之役取得了最后胜利。
    骄横不可一世的宁王朱宸濠,从发兵到全歼,仅历时四十三天,他及世子、郡王、仪宾及李士实、刘养正、王纶等一众死党、亲属全部生擒。宸濠枷坐在囚车里押解进京,他四顾左右,抵首暗叹:“昔纣用妇言亡,我不用妇言亡。悔不听娄妃劝谏,至有今日。”
再说王守仁率部进入南昌查抄宁王府,缴获了不少仿宫庭皇家规制的御用物件和大批古玩器具;还有陆完、钱宁等朝中宏臣给宸濠的密柬书信。在娄妃房书案上发现一幅白绫手帕,上面娟秀的楷书题赠宁王出征诗:“金鸡未报五更晓,宝马先嘶十里风。欲借三杯壮行色,妻妾已在梦魂中。”这又是一首预示宁王发兵不利的劝谏诗。王守仁阅后,深佩娄妃的贤德卓识,叹道:“诚才女淑妇也。”并命军士设法打捞娄妃尸体,安葬于赣江边,镌刻“娄妃墓”以志之。
    正德十五年冬(公元1520年)武宗在金銮殿接收叛俘朱宸濠及其世子、仪嫔,并李士实、刘养正、王纶等一干叛逆死堂。武宗皇帝首先按皇室诰制,致告宗庙废除宸濠的封号,将其败为庶人后,立即传指将宸濠等一伙叛逆一并斩首以正明律;接着逮捕了后部尚书陆完、宦官钱宁、臧贤等关押候审并查抄其家,所有财物一并缴入官库;同时立遣钦差大臣许泰、朱晖和内官大尉张永、张忠赴江西搜捕余党和清缴王府财物、田亩。翌年四月(公元1521年),由于宸濠之叛已平定,朝中部分奸佞之臣被铲除,一批元老忠臣,诸如:首辅杨廷和、蒋冕、毛纪等大臣们纷纷力主启用费宏;武宗回思宸濠横行到邪恶覆灭这么几年的教训,确系委屈了费宏,立即准奏立颁诏书宣费宏入朝觐见,同时加封柱国少保,官复原职。费宏第二次入阁,时年五十四岁。不久,武宗逝世,世宗朱厚熜继位,改年号为嘉靖。
    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春暖花开。世宗鉴于朝政急需整顿;政治上需要作一些适当的改革,同时,首辅杨廷和又告老还乡等因素,于是擢升费宏为内阁首辅,一切朝政归其调度;另加晋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兼领吏部尚书。费宏主宰内阁的第一件事就是:因武宗后期政策的失误和宸濠之乱而造成的百业萧条、生产停滞、国库空虚的局面必须尽快扭转,这是当时事关明王朝国计民生和直接影响到皇朝政权的大事。他在相府常秉烛达旦,书写出了继当年殿试状元策后的又一篇执政策略。他尖锐指出:“……先王陛下用度无节,工役不休。畿内土地半成庄园(指国家土地被皇亲国戚和一部分京城大臣私人占有为庄园);内库收纳要求逾倍;大仓无三年之积而冗食者日益;京营无十万之兵而赴工不已。直臣得罪未见返原,言官举职仍被洁。律所当行者,屡经审不诛。罪无可辩者,遽传旨获免。为挽今民穷财尽,府库空虚,边饷缺乏,宜务行节俭,凡事减省;服食赏赐悉依旧典,不宜妄费财色以供无益。至于使用人才,凡直言规谏者,宜深加容纳。若巧言媚说,不宜听信。一切谗佞险巧之徒,不宜在侧。致治之道存乎法,以法则国势尊严而有以长治之业。若夫,国欲兴,当振法,法不振则邪恶猖獗……“费宏依然象当年一样紧紧围绕法治这个中心,指出存在的问题,提出整顿的方略。这篇有着丰富内涵的从正治到经济的治国疏案,得到了世宗的赞赏,部分予以推行实施。当户部提出要征缴补纳正德后期民间所拖延、漏稽的各项税赋时,费宏根据实际情况,谐同御史石、贾泳联名上本本奏请:量情量地,局部性地应给予减免,有的则可十年后再征纳。世宗采观众了他的休养生息建议;他接着对河南东部颖河北岸的淮阳县洪涝灾害和山东干旱、蝗虫成灾等各地灾变详文,迅速草拟了“救灾抚民十条办法”的奏疏……他不停地写着,不倦地听着,不断地察视着,然后将自己的决策、措施、办法通过一道道奏本、疏章,提呈到世宗皇帝面前,经皇上御准后转饬各部办理,开始初步形成将决策权从“宦官专政”扭转到“阁权始专”——一切决策权力集中于内阁的政治局面。嘉靖五年七月,为嘉奖费宏的政绩,世宗皇帝还邀偕费宏同游御花园,议政之暇,世宗仰视天河星汉,口占一首七绝,命费宏步其韵和之。费宏步韵和华,世宗观后大为欣喜。自后常赐御制七言诗章命费宏唱和。成集后,世宗御笔亲题诗集曰:“特赐御制七言诗集”后附和诗,题署其衔曰:“内阁掌参机务辅导首臣费宏爱卿”,其尊荣礼遇,确实前所未有。这引起了宦官席书、兵官待郎张璁、翰林院詹事桂萼等大臣的妒忌。他们害怕费宏日益得宠,由妒生怨,竟然向世宗奏本:“诗文小技,不足劳圣心。且使宏得冯宠灵,他日将凌压朝士矣。”世宗看后,置之不理,任他们饶舌去。
    费宏第二次入阁主政后,执着地追求法治,清奸佞、革弊政,自然要损伤到一部分权贵的利益。特别是宸濠、钱宁、陆完之流的门生、死党,诸如:张璁、桂萼、王邦奇、余珊、席书等新一批宠臣。他们对费宏的第二次入阁并升任首辅,还加封晋衔尤为深痛恶绝。
                        第六回  冰刀雪剑再回清湖
                                宦海沉浮冠盖终结
    嘉靖六年初(公元1527年)以张璁、桂萼、席书等为首的一帮新兴宦官权贵,联朋结党,攀引门生。采用倾轧、排挤、中伤、诽谤的手法,恣意诬陷费宏;耍弄阴谋权术和卑鄙伎俩几乎置他于死地。首先,张璁发难,以“莫须有”的罪名诬告费宏私纳郎中陈九川窍走的麦加天方国(阿拉伯进贡品)玉器,并于第一次辞官归里时带走,人为地与宸濠原制造的清湖家乡诬案吻合了起来;接着桂萼作证指控费宏接受了尚书邓璋的买爵贿赂和昔日山东鲁府邹平王子当潩的贿赂;席书、王邦奇则控告费宏凌压朝士,专权朝政,架空皇上;御史余珊不减当年气势,鼓如簧之舌起诉费宏压制人才,将席书弟席春从按察司检讨贬降为佥事;谪去桂萼经筵讲官兼职务和两京乡试考官、撰记先皇实录等临时职务,实乃宏妒才忌能之故……
    这伙朋党利用手中窃据的权力,从各方面最大限度地削弱和动摇费宏内阁首辅的地位,给他施行首辅职能造成了很大的阻力;同时人为地扩展、深化武宗后期统治的失误,给世宗以制肘,达到倾轧排挤费宏的目的,实现争夺首辅权位的企图。虽然世宗皇帝朱厚熜一时尚未见罪于费宏,但他深深感到自己的决策、措施日渐被一股强大的势力把逐渐抵削,确实难以维持内阁主政的局面,加上他“安能与小人相的清傲思想,他终于向世宗提呈了第二次辞官归里表章。其略曰:“……张璁、桂萼等挟私怨臣屡矣。不与经筵讲官则怨;不与修南皇帝实录则怨;不为两京乡试考官则怨;不为教习则又怨。璁、萼疑内阁事属臣操纵。抑知臣下采物望,上秉圣裁,非可擅专。璁、萼日攘袂扼击,凯觎臣位。臣安能与小人相?祈赐骸骨,回归故里……”世宗看后立下优诏抚慰挽留,不准他的辞归表章。不久,张璁擢升兵部尚书进入了内阁,费宏的工作就更难以开展了。他打算调新宁伯谭纶掌管御林军奋武营,张璁不仅不遵从,而且上表弹劾费宏。说他:“安插心腹亲信,妄图拚凑武装力量,其迹可疑,且擅专阁权,劫制府部 ……”就这样,弹劾攻击益力,暗算之势加剧。统治集团内部矛盾也日益趋向尖锐,费宏主政五年的整顿与改革,眼看烟消云散;宦官权贵专政又将死灰复燃,面对如此纷纭复杂的政治书面,费宏只好多次上表乞休。最后,世宗见挽留不住,只好准其辞官归里——第二次退归铅山清湖费家,他已六十岁了。  
    费宏出生于横林费家(今名柴家埠),当他二十岁进京赴试,得中功名后其父费璠即与兄长费瑄分居,全家搬迁到清湖费家定居。故此费宏六十岁时第二次辞官退归,仍住在清湖费家村庄。他在清湖过着闲逸的晚年生活。五年后,与其弟费完分居,东迁福惠乡烈桥村居住(今河口镇与福惠乡接壤处),自号“湖东野老”,又称“建斋先生”。
    流光似驶,倏忽八年。八年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在世宗来说是短暂的。就在这短暂的八年里,朝政日趋腐败;张璁在兵部尚书的起跑线上跃据了内阁首辅的极位,总摄调度一切国事和朝政,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心愿;接着桂萼也从翰林院相继进入内阁……一时,明王朝的上层统治集团又从本质上起了蜕变。对费宏而言——八年,却是漫长的。他在这漫长的八年中,研墨挥毫撰写了一批政论文章和文学作品。先后撰编成集计有:《宸章集录》、《文宪集二十卷》、《武庙初所见事》、《自惭漫稿》、《遗德录十八卷》、《湖东集》等。这些著作后来均被收入《四库全书》书目流传至今。他还利用自己的声望,为乡里百姓办了很多实事:费宏身虽赋闲田园,但仍心系民间忧患。他深感不安和忧虑的是每年春汛河水泛滥成灾,冲毁农田、民宅,威胁百姓生命。他于是开始了溯信江而上直至铅水交汇处实地考察,得出了疏铅河、并支流,使洪水涉流有道而不至溢漫成灾的疏浚方案。
    秋高气爽,正是兴建水利的大好季节。一天,费宏偕同胞弟费完亲到永平县衙拜访知县何径。这位四川籍的何知县听报致仕归里的前首辅费宏来访,他素来钦佩这位“宰辅”大人的才学和为人,今闻来到,心中既高兴又敬畏,连忙不迭亲自迎接直至县衙门口。何径整冠深致礼仪,谦恭地区性说道:“不知老大人驾临敝署,有失远迎,祈望恕罪。”费宏拱手还礼:“岂敢,岂敢。来得冒昧,有扰父母官政事。大人不以见罪于我一介草民,还如此恭谦雅迎,大人雅量大度,诚吾邑之幸也。”俩人互相客套着边向衙门内走去。一行三人来至县衙客厅,分宾主落座,衙役奉上茶水。
    “老大人今日驾莅,敢问有何教诲?”何知县欠身说。
    “不敢。何大人何谦之甚?我等今有一事禀呈相商,不知大人允否?”费宏拈须微笑着说。
    “但请宰辅老大人示告吩咐。”何径说。
    “吾邑水患源于信江与铅河。随着年长日久的冲洗,今已从白沙经凤来至赤岩冲刷成又一支流。这条支河流对河口镇影响甚大。每逢汛季,汇江河之水直淹灌河口,镇区及铅江畔之民众深受水害不浅。”费宏边说边用手指在茶几上划出江、河支流的流向形势,接着说:“我欲与大人商议者,即官民合作,疏浚小河导引铅水有序地汇入信江,不使其横流泛滥,此乃堵、疏相济之理。大人意下如何?”
    “公倡议此举,惠及后世,功莫大焉。卑职谨遵台命,定当效力。”何径满口答应,并陪随费宏等人到现场进行了具体地踏勘,计算了工程量,以里甲为单位按男、女人丁下达疏浚及筑堤任务。第二天即颁发告示,通晓军民;除县衙拨出一定工程经费外,镇区商户还资助了一些银两。费宏现场筹划、指挥,上下奔波,不辞辛劳,经过一年的施工运作,终于完成了自白沙至赤岩的沿河支流改道,堵、疏相济的水利工程——在王家弄砌石为坝,沿线建渠。由王家弄经刘家绕韩家蓬,过大韩家村水分两股:一股水由韩村背北流绕文坊,过茅园,抵汪家入河口,汇信江;一股水流经韩村南,过花牌楼,经旺子源入清湖。水渠曲折弯弯,全长十二华里之多,渠水清澈流畅,横贯镇区而过汇入信江。这项工程竣工后,不仅改善了镇区的洗濯与消防所需,还灌溉了沿途一千二百多亩田地。同时,在清湖尾部拦湖砌建了一座“清湖坝”,以稳定水位兼保湖畔良田不受旱患。邑民为感费宏之公德乃将水渠南效流区冠名“福惠乡”;更将此渠取名“惠济渠”以为之纪念。铅山河支流的改道和“惠济渠”的建成,自然导致了水运码头的迁址,乃从渭口上移至镇区大航渡,既有钊于铅、弋、横及信江流域货物货物的集散,又促进了河口镇区的繁荣,工商经济从此迈向兴盛。
    翌年秋。新任铅山县张玺到烈桥费家拜访费宏。见面之下,谈及铅山风土人情时,费宏说:“铅邑汪二乡一大坂农田之地,名曰火田。”张玺感到奇异,既属农田大坂又何名火田?乃问其缘由。
    “大人乍到,不知此地名火田之故。因该处面积成片称为大坂,田亩连片,阡陌无际。但地势平坦,严重缺水,年年禾苗枯旱无收,岁岁面对良田兴叹无奈,故称其坂为火田坂。敢请大人和我一临现场察看一番如何?费宏解释了“火田”的由来后,接着提出了现场察看的要求。
   “老公祖偌大年纪尚不惧劳顿,卑职焉能不从。”张知县欣然答应。当下俩人打轿来到汪二乡火田坂,现场视察。费宏手指大坂向张知县建议:可在陈坊河上游,砌筑一座“新成坝”,开设官渠二十里,即可引渠水灌溉火田坂上的千亩良田,则能使“火田”变粮川。张玺遵照费宏的建议,半年后建成了坝、渠、沟渠水流,导引灌入良田,解除了当地每年的干旱,自此禾苗长成,收成有望,世代裨益。
    费宏还发动村民整修清湖。既为灌田地也为壮景观,在村庄四周挖五湖:“南曰清湖、西名叶湖、北设后湖、东为岑湖、中曰观湖”,五湖连贯,循环相通;庄内开四井,谓“五湖四海绕庄园”;他还亲自撰文,募资兴建“石圳桥”,其文曰:“行路最难,水隔甚于山隔。为桥甚便,木坚不似石坚。事在人为,力须众助。窃见凿石小港,乃是铅邑通途。山溪之泛涨不时,水势之浅深莫测。为公为私,每日间不下千人来往。或早或晚,过这里未免四顾踌躇。我心为此,募匠数人,辄欲造桥几太,便于上下济彼。奉劝大家出谷出银,各随雅意。”募文四乡张贴。他自己也带头捐银百两,响应者不断,不久,石圳桥青石转拱横卧于小港之上,其便利莫大。其以民为念之心昭然于世。
    明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流金似火的七月。世宗皇帝朱厚璁在一系列关键性的朝政大事上,对张璁、桂萼挟权弄专,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不轨行为开始有所觉察;他心中不由产生了对费宏的强烈思念,决定再召费宏入阁主政;同时决定罢免张璁内阁首辅的职务,贬黜桂萼尚书职衔逐回原藉永不录用。
    费宏第三次进入明王朝内阁,已经六十八岁了。世宗皇帝在金碧辉煌的无逸殿会见他时,面对须发皆白的费宏亲切地说:“与卿久别,心殊悬念。且喜卿康健无恙,诚国家之幸也。望自后悉心辅佐,以称联意。”同进欲嘉传其长子一名为世袭锦衣卫指挥使。费宏再三辞谢说:“吾儿懋贤,可使其赴试考科,万万不能叨袭父辈庇荫。”世宗为之赞叹不已;乃命内侍奉过一个锦盒,亲手启开,从内取出一块九龙盘绕,玲珑剔透,镶金嵌玉,晶光闪亮的银牌。银牌正中四个古雅劲遒的隶书:“旧辅元臣”,赐赠给费宏;接着又敕旨钦赐费宏出生地铅山横林柴家埠为“冠盖里”。费宏谢恩后双手接过银牌和“冠盖里”称号的封赐御旨,撩袍迈步走出无逸殿,迎着从琉璃瓦栊间折射下来的一缕夏日煦照,心中漾起如潮的感慨……
    当晚,世宗在坤宁宫西苑设御宴款待费宏。皇宫御苑的宴筵非同一般:山珍海味,奇肴异馔,琼浆玉液,罗列满案。宫女奏演了迎宾舞曲,笙箫鼓乐,板檀清音,霓裳彩袖可谓绕梁动尘。世宗亲斟一杯御酒,举杯邀饮,以示接风……在君臣欢悦铁气氛中御宴完毕。世宗站起来,手携费宏同游西苑。盏盏红宫灯,对对靓宫娥,簇拥着皇帝和费首辅,漫步西苑长廊,最后游至御花园养心亭稍歇休憩。这时,皎月清辉,洒满园中;宫女在亭中点燃起红烛,月色蚀影相映,别有诗情画意。世宗一时逸兴盎然,命内侍呈上云笺、笔砚,对着费宏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卿不可无佳作以纪今日之盛游乎?”费宏应允,就在亭中石桌上铺开雪浪云笺,挥洒笔墨书成一篇《赐同游西苑赋》。当世宗一旁看完他笔走龙蛇,墨涌风云书写至:“……富八珍之前列兮,念民腹之未充。惟王业之草昧兮,率肇迹于农功。知农依在稼穑兮,必轸念头夫鳏穷。取周公之训诫兮,独闵闵于村农。……”等句感触良深;他深感费宏直言忠谏,切中政弊;他寓情于赋,针砭警示。既抒写了皇宫御宴的豪华奢侈,又指出了近年由于宠臣弄权,宦官争利,朝纲不振而导致农事失调,连提歉收;国困民穷,农民腹不饱食等实情。边看边想,不禁喟然浩吧:“卿言是也。朕当引咎自责,自后确应正朝纲,任人唯贤;致力农事,振兴农商。农商凋蔽,民何以堪?国焉能兴?”
    费宏这篇《赐同游西苑赋》,给世宗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尖锐的警醒。然而,这却是费宏的最后一篇文章。六十八岁的费首辅第三次入阁主政仅仅四个月的时间。当他根据大量的事实罪证,按照《明律》处决了张璁、桂萼、席书、王邦奇等一伙佞臣后就溘然长逝了。他最终赢得了正义战胜邪恶的胜利;他既荣耀又坎坷、惊鸿矫龙似的灵肉就永恒地泯来了。
    世宗皇帝朱厚璁对费宏的逝世深为伤感,亲自罢朝乘驾前往首辅府告别遗体;并追赠“太保”衔,谥号“文宪公”;灵柩由继任首辅夏言(江西贵溪人)护送运归铅山故里柴家。夏言身着素袍,在肃穆的灵堂上,定时读谕祭御文,按“九坛哀荣之典”,吊唁之余,挥毫题缅怀诗一首:《烈桥卜居》云:“努力尚惭虚廪禄,有身何敢爱林峦。镜中动业惊华发,报国心惟旧日丹。”费宏正直清廉的一生终结了,他的遗骸埋在出生地柴家埠冠盖里。后世史籍镌刻有对他辅佐两朝,三次入阁的评赞:“天际鸿飞,云中龙矫。忠结主知,侮招群小。进退从容,悉心辅导。一代名臣,用资师保。”正是:冠盖里虽终结,风雨独凭吊。历史无穷尽,独遗绿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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