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约非遗 | 你不熟悉的乌衣红粬,酿出你最熟悉的味道
整个五月,我都在犹豫要不要酿点青梅酒。青青梅子,经过时间的沉淀,历练成带着自然果香的琥珀色液体。据说保存到次年的夏天,喝一口,简直可以续命。
六月,我听着朋友们讨论泡杨梅酒的细节。顿时,想起了小时候,吃饭时,含在嘴里的那一颗酒杨梅带来的持久的窃喜。
然而,生活中最离不开的,还是老酒。
温州人做菜,是尤其喜欢用酒的。无论烹海鲜、炒蔬菜,还是煮素面、烧汤圆,都喜欢加点酒,以达到去腥、增鲜、提味的效果,更不用说鸡鸭牛羊等肉类菜肴的烧制了。那或浓或淡的老酒味,才是熟悉的温州家常菜的味道。
泰顺也不例外。若这做菜的酒是乌衣红粬酒,那味道就更正了。 要酿得好米酒,需要纯净的水、优质的糯米和代代相传的好手艺,更需要可靠的酒粬,“粬为酒骨”。
在泰顺县,有这么一句谚语“筱村粬翁山竹”,其中“筱村粬”说的就是以筱村镇徐岙底村为核心的乌衣红粬。据传,吴氏先祖吴畦于唐末从祖地山阴迁居泰顺时,带来了红粬制作的工艺,后随吴姓迁徙至筱村镇徐岙底村。徐岙底生产的乌衣红粬,因质优而闻名浙闽一带。清后及民国期间,徐岙底约有粬窑 100 多条,几乎家家都做粬。清《泰顺分疆录》记载:“徐岙底村,家户皆粬,时各地商贾竞购,挑担脚夫辑岭头耳”。 所以,曾经的徐岙底村是这样的:一年四季,村头巷尾总是飘着炊米的香味;粬窑里忙碌的身影,日夜不息;天气晴好时,村里空地上铺晒着一席又一席刚出窑的乌衣红粬;悠长交错的巷道里,停满了外地挑过来的一担担大米,它们是用来交换红粬的。 时移世易,如今的徐岙底村,早已盛况不再。村民们大部分搬离了古村落,在河的另一边建起了新房,村子里只剩下十余位老人居住。然而乌衣红粬的制作技艺仍在传承,并已于2012年列入第四批省级非遗名录。制作乌衣红粬的师傅们,仍然用完全传统的手法,延续着粬种的生命,等待米经过神秘的演变,脱胎换骨,变成粬。这使我不得不想象,徐岙底村的乌衣红粬酒,与三百年前的味道应该还是一样的吧。
毕竟,山间依旧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水,日头总是准时照在晒粬的空地上,穿过树林吹来的风仍是凉凉的,粬窑里的霉菌一直默默在发酵。
乌衣红粬的制作过程,漫长又艰辛。
吴建云师傅是乌衣红粬制作这项技艺的传承人。他说:“徐岙底的粬好是跟历史有关的,村里的水也好,前辈们做粬的比较多,出去之后基本都可以做师傅,先辈积累下的声誉。跟手艺也有关系,爷爷一直做到七十多岁,在村里很有名的。”
从小,吴师傅就看着爷爷和父亲做粬,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经年累月的摸索,手艺日渐精进。做粬最好的月份,在每年农历的二、三月和八、九月,但是像吴师傅这样专业做粬的手艺人,基本全年无休。如今,他每年做粬用掉的米,基本都在十万斤以上。
做粬,得先有粬种,粬种是制粬的灵魂。最难的部分也是粬种,通常不与外人道。即使是家里已有几代人从事这门手艺的吴师傅,也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后,才对这道工序的奥秘了然于胸。
做粬种一般在小暑大暑之间,农历七月半过后开始。粬种分为红粬霉和黑粬霉,两者在制作过程中,对温度和水分的要求又各有不同。做好后的粬种,最多可以保留四、五年。
做粬的首道工序是浸米。
选用质硬形圆的杂交米,倒入竹箩内,放在水池中浸泡。气温的高低和米的硬度,决定了浸泡时间的长短。
浸好后的米,用清水冲至浆水变清,沥干后倒入饭甑,加火蒸煮,直到八九成熟。不能太硬,否则菌种不易寄生:也不能过熟,米饭太软易感染杂菌。其中的拿捏,全凭经验。 蒸煮好的米饭,随即倒到篾席上,推散、摊平,尽量使其迅速晾凉至与体温接近为止。再按一定比例分别掺入红粬霉和黑粬霉的粬种,搅拌均匀,即完成接种。
接种后的米饭,进入发酵室,处发酵状态。这个阶段,做粬的师傅很忙,红粬霉和黑粬霉也很忙。师傅得时刻关注着米饭的温度、干湿和发酵程度,温度过高容易伤粬,水分过少则影响霉菌繁殖。在做粬师傅的小心呵护下,霉菌们忙着长出菌丝。米饭的颜色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如天边的光影,由白色变为红色再变为灰白,再次过渡到红色,最后转为黑色,这一过程称为“红地起乌衣”。据说,经验老到的师傅,在发酵过程中,只要进窑场闻一闻味道就能知道粬的好坏,这技艺几乎可算是高深莫测了。
至此,米已在时间和霉菌的共同作用下,转化成酒粬。若不马上使用,需晾晒、装袋。 制粬的过程,不多的文字即可表述完毕,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画面:
制取作坊前的矮墙上晾晒着的洗的干干净净的箩筐,做粬师傅翻拌粬种与米饭的双手,做粬师傅吸一口气再把装着粬的很重的箩筐从水池里提起来的样子,稍显昏暗的粬窑里平摊着的米饭看似静悄悄实则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红粬上耙子耙过后好像枯山水的纹理,还有村子里总是弥漫着的乌衣红粬晾晒时发出的香味……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徐岙底这个有点遗世独立的意味的古老小村子里。大概,粬窑前的石径上,也是附着着不少自生自灭的菌丝的。
如果用工业化的方式生产酒粬,当然更简单、更便捷、更省力,但筱村镇就是有一批像吴建云这样的做粬师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用自己的经验与汗水,亲手做粬种,制作原生态的乌衣红粬。他们仿佛被岁月遗忘了,却又被越来越快的社会衬托地弥足珍贵。
明《泰顺县志》载“然至十月,则家无不酿,谓之大冬酒,固有极陈美酒”。立冬过后是酿酒的最佳季节,此时水里细菌少,酿的酒不容易发霉。此时,泰顺不少人家便会买乌衣红粬,蒸当年的新糯米,酿红粬酒。酿好的红粬酒,色泽鲜红,清亮透明,口感醇厚,余味悠长。灶台上的那一瓶红粬酒是时时要添满的,再分装一些,送给亲朋好友。如果谁家里有“坐月子”的新妈妈,那是多多益善,据说“红酒炖鸡”最滋补。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买得到各种各样的黄酒,乌衣红粬酒也是黄酒的一种。但尝一尝味道,就能让你想起家乡、泛起儿时回忆的,只有这样的农家酿的酒。酒里的独特风味来自于固定的做粬师傅那里买来的乌衣红粬,也来自于家乡的糯米、家乡的水,甚至来自于那口蒸米的大锅。 很庆幸,徐岙底古村落一直保存着原来的模样。徐岙底处处的石墙,石墙上嵌着的石头,石头表面上的纹理,至今述说着过去的沧桑和现在的变迁。墟里,将在这里打造一个有机生长的乡村社区,我们将讲述更多徐岙底的故事给你听。 那就相约去徐岙底吧,温上几壶红粬酒,就着朗朗月光,把酒言欢,做一个诗酒田园梦;然后吃每一道加了乌衣红粬酒的泰顺特色菜。其实我最想吃的是酒糟姜,用酿酒剩下的红酒糟加盐,嫩生姜腌渍数月,酒糟姜就成了。
感谢 非遗传人吴建云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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